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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八方风雨止今宵（六）
陈果在屋里已经转了不知道多少圈，转的大堂地面都要给她磨下去一块一般。
此时雪夜，年夜，城外又能听得到厮杀声，家家户户都是闭紧了门扉更恨不得把笨重家什都挡在门后头把门堵死了，却唯独她大敞着房门。风就带着雪从外面卷进来，不一会儿，刚进门的那块地上就是厚厚的一片。
是她满心都是叶修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雪太厚了摔在地上了么？又或者……
再听听城外虽然隔着风雪听得模糊却不容错认的厮杀声，若不是她不知道苏沐橙家住哪里又被唐柔死死拉住，早就穿了蓑衣斗笠出门去找了。
心里头更是早就顾不上了黄少天那碗饺子，她只惦记着自家伙计，怕他真在外面有个什么闪失。
另一边魏琛缩在后厨偷吃半晌终于舍得出来，出来的时候倒还记得给前堂两位姑娘也带上些吃食，只是才一撩帘子就被从门里灌进来的寒风扑了一脸，老货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他好歹还记得把脸拧开，没让唾沫飞进碗里。
把手里端的两碗汤面往两位姑娘一人脸前头放了一碗，老货紧了紧领子窜过去关了门，刚要拿门闩从里面把门插上的时候背后陈果突然一声吼：“不行！”
这一声狮吼吓的老魏腿一软，他差点把门闩砸自己脚上。
缓了好一阵儿才把过速的心跳正过来，没敢再动门闩怕又招来一声天龙吼，魏琛维持着扑在门上的姿势撅着腚扭头，他小心翼翼：“老板娘您这是……怎么了啊？”
陈果却没立刻说话。
之前她一直开着门也不觉得，现在魏琛把门关了炉子终于又管了用，屋里渐渐回了暖她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有多冷，连说话都慢了些。
也没强逼着老魏立刻就把门打开，她放缓语气：“叶修可还没回来呢，你要是栓了门，他待会回来了怎么进来？”
一听这话，那老货顿时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
倒也没关那大门闩，只把门后面的梢子别了防止房门被风吹开，他搓着手窜回炉子边上，先暖了暖手才答话：“咱们又不出去，到时候给他开不就行了么。”
说着又突然觉得小腿飕飕的冷，低头扯着裤腿看了看，他瞧见自己裤腿上寸长的一个口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剐的。
就咧了咧嘴，魏琛抬头问老板娘：“借个针线使使行么？”
那姑娘还没看到他裤上口子，虽然莫名却还是翻了针线给他，又皱眉，她完全没动自己面前那个碗，只一脸忧心忡忡：“老魏你知不知道沐橙家住在哪儿？老叶去了这么久也不回来，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事儿了，你说让人担心不担心——今儿可还过年呢！”
魏琛正用唾沫把线头抿湿了纫了针，又比了合适一段咬断了线，熟门熟路挽了个结子，他抬起腿来把裤上裂口两边比齐了绷紧了，接着就开始飞针走线。听到这话也不过就是笑笑，那老货对叶修的本事可是信任的很，虽然他不能说。
就指指她面前那个碗，他试图岔开话题：“你都吹了半晚上风了，包子做的汤面，可是用姜炝的锅呢。赶紧的趁热喝了，别着了凉。”
那依然有些魂不守舍的姑娘低下头去，看了一眼又皱着眉抬起头来：“老魏你都这岁数了别胡乱开玩笑行么？这也就是碗面汤，你怎么说是汤面——”
话音未落唐柔已经往她手里塞了双筷子进来，她就把筷子伸进去捞了一圈，却还真从汤里的青江菜羊肉片葱花蒜苗荷包蛋底下捞出一把条子来。
宽大约一指，薄如纸片，透明的跟汤水差不多的颜色。
看到陈果震惊表情，那老货顿时嘿嘿笑了起来，拽了拽外裤防止把这一层跟里面棉裤缝到一起，他眉飞色舞：“洋芋粉的。”
陈果沉默着把那一筷子汤面塞进了嘴里。
姜片炝锅有一种特殊的香味，蒜苗的清辣和葱芽的甜味结合的很好，羊肉嫩而多汁，青江菜又脆又甜，汤面倒是吃不出什么味道来，只是劲道的很，又不是面条的那种劲道，这嚼头得用上点力气才能咬开，咬断的时候还会略微挣扎一下的弹在牙上，入喉却是顺滑的很，吸溜一下就已经热乎乎滑溜溜的顺进了胃里，接着就从四肢百骸里散发出暖意来。
又吃了两口，老板娘擦了把汗，她终于定下神来。
再然后才注意到魏琛正在自己给自己缝裤子——那针脚居然还细密匀称的紧，就算是她自己都不敢说手艺能比眼前头这老货强。
一时倒是忘了叶修还在外面没回来的事情，又往嘴里塞了口汤面，陈果含糊着问：“你这针线活做的倒是不错？”
那老货嘿嘿笑了声，他麻利儿的缝好最后两针打了个结子，低下头去咬断了线，拽着裤子稍微一抻就把线结拽进了口子里面，若不细看，从外面竟是看不出来这裤子破了又补过。
就站起身来拍打拍打又活动活动，魏琛把针插好再给她放到柜台上，他说的有点感叹，也有点怀念。
“那兔崽子小时候那衣服可都是我给他做的。开始的时候我手艺不好，不过他岁数小不知道好歹，难看一点儿就难看一点儿。后来他大了知道嫌弃了，我手艺要是再差了，他宁可光着屁股也不肯穿我给他做的衣服——没法子，都是逼出来的。”
唐柔噗的一声笑，她赶紧拿面条塞住了自己的嘴，陈果就张着嘴巴愣了半天，最后却也摇着脑袋笑了起来，那姑娘真心实意：“你也不容易。”
魏琛恬不知耻点头，又接上一句：“那是，我可是又当爹又当妈，你知道么，那兔崽子都七岁了还尿床，早上起来了怕我看到了嘲笑他，故意把茶壶打翻在被窝里——我呸他姥姥，就算是隔夜的茶水，那也不能是那个味儿啊！”
这下俩姑娘顿时笑的更厉害，而魏琛就接着往下说黄少天年少时的糗事，这些事情，他可比叶修知道的多。
他本意是想用这些事情转移开陈果的注意力，毕竟他是知道叶修去了哪里也知道那小子这会儿的肯定回不来，他不想让那姑娘惦记着他操这些心，更怕那姑娘再惦记一阵儿就得出去找，只是说着说着一时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他说到黄少天小时候不愿意看书一看书就睡结果被苏沐橙趁机报复他头天晚上拽散了楚云秀刚给她梳好的小辫儿在他脸上画了四五只乌龟，那姑娘的心事，顿时又被勾了出来。
把汤碗推开又皱了皱眉，陈果站起身来。
从窗户里往外看了看却只见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听了听外头风里的喊杀声不但没有小下去反而更激烈了，陈果最终还是下了决定。
“老魏，你知道沐橙家在哪儿么？”
另外一边乔一帆正好被包子从厨房里打发了来问她新买的麻油放在哪儿了，听见这话就拿袖子把脸上面粉胡乱擦了擦，少年从帘子后面出来：“老板娘你是要去找师父么？还是我去吧，我知道师姑家住哪儿。”
说着就去拿陈果早就取出来了的蓑衣，刚一伸手却被那姑娘用筷子在额头上邦的敲了一记，又见她虎起脸来：“你才几岁？小毛孩子家家的，少跟着凑热闹。外面那么大的雪呢，怎么能让你出去”
那少年可不肯退让，伸手抓着蓑衣不放，乔一帆说的认真：“老板娘说我是小孩子家不能在这种风雪天里出去，那老板娘一个姑娘家，这么大雪出去找我师父就合适么？我好歹是他徒弟，师父没回来，做徒弟的出去找，这也是应当的。老板娘就别拦我了。”
从他手里夺了几下也没把蓑衣夺过来，陈果一瞪眼，她伸手往后厨里指：“你麻利儿的给我滚后厨包饺子去！这种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了！”
乔一帆还是不放，后厨那边却又出来一个人，是包子等乔一帆半晌也不见他回来就过来看看，瞧见这边这么热闹又忍不住要掺一脚：“找人吗找人吗？俺去！”
这下陈果和魏琛一起吼他：“老实看你的厨房去！”
话音未落又见魏琛伸手把蓑衣从乔一帆手里拽了过来，再将陈果的手也从蓑衣上摘下，这老货将东西披在自己身上，他吧嗒了两下嘴里的烟袋锅子，将那东西取下来熄了火，放到桌子上。
又拿过来斗笠顶在头上。
有条不紊的系着带子，老货在帽檐底下胡子拉碴的笑了一个：“行了都别争了，小孩子老老实实看家，姑娘家这种雪天里出去也不好，小叶子小橙子家在哪儿我也知道——我去吧。”
这下陈果更不干。
一把拽住老货胳膊不放，老板娘着急上火：“别闹，哪儿有让你这客人去的道理——要是让你去了，我以后还有脸见阿黄和州仔么！”
老魏两手一摊：“老板娘你看哈，乔哥儿是伢仔不能去，你是妹子也去不得，包子又要做饭，可不就是我去么？”
这话堵的陈果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就只拽着他胳膊不放，她也不说话，偏偏就是不肯让魏琛出去。
正僵持着又听见房门被人砰砰砰叩了几下，这两人还僵持着，那边唐柔就迅速跑过去开了门，从外面进来的那个男人她却不认识。
陈果也不认识。
魏琛看到他时倒是愣了下，他对着看了好久才敢认，又小心翼翼：“你是……贾……”
那人刚脱了斗笠，这时正拎着东西往门外头抖雪，听见魏琛这么说话就转过身来笑了笑，又一拱手：“魏叔好，我是贾世明。”
说着把蓑衣也抖过了，抬手重新关上门，那男人走进屋里来，又看眼乔一帆：“这位就是乔师弟了吧？”
那位少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边韩文清的长徒却已经转向陈果：“这位可是陈娘子？您放心，外面没事儿，就是几个蛮子过来打草谷，每年都有的状况。今年各家的掌门都在，外面一会儿就平静下去了。叶叔至今还没回来想来该是去外头帮忙了——不过他不会有事儿，您安心的。”
也许是他身上气质，也许是别的什么，总之这番话一说，陈果倒是多少安静了下来。
赶紧倒了杯热茶给他，她又小声问：“您是……？”
贾世明接了茶道了声谢才答她：“我师父姓韩，跟叶叔有份袍泽的情谊——您也见过的。”
都不用他再解释，陈果顿时就觉得这位的师父……必须是那位韩大爷。
而那人说了这句之后就去炉边烤火，想了想又解释一句：“我师父现在就在城外，正跟蛮子干着呢。他倒是没见到叶叔，只是他跟叶叔认识这么久了也知道叶叔性情，估计着叶叔闲不住，还估计叶叔肯定不会跟您说他去哪儿了，就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也省得您担心，出去找他——哎哟，可谢谢您了。”
却是陈果给他打了一角酒，又弄了个酒插子热着，再踢了脚包子叫他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现成的热乎的，赶紧端上来给这位暖暖。
那边儿魏琛见这样就溜溜儿的去脱了身上蓑衣，一边解着带子一边把烟袋锅子重新点了叼在嘴上，他吊儿郎当对着陈果开始指划：“我说老板娘，不如你和小唐姑娘也去后厨帮忙包饺子吧，既然贾家大侄子能过来报信，城外看来也打不了多久了。这儿交给我们男人看着，你们女人家到后面去忙活年夜饭——多个人包饺子也快一点儿，待会蛮子一退，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着老叶一起过来吃饭呢，光那点儿饺子可不够吧？再说了，今儿可冷着，现在先包好了他回来直接下就行了。难道非得等着他回来了自己动手么？”
这话他说的虽然懈怠，说的时候心里却结结实实捏了一把汗，就怕陈果听完了之后拿东西抽他——却偏偏那姑娘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她居然就真拽着唐柔和乔一帆叫了包子往后厨去了。
只是临走时眼里闪过去一种说不出的神色，魏琛没看到。
却是回过头来看着贾世明喝酒，他吧嗒着烟袋锅子望了眼外头的雪，深深叹了口气。
TBC
要回帖要热度要要要要要………………【打滚哭闹
